闲侃传统农具(三)

时间:2024-12-12 17:18 来源:十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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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6-喻斌

作者 喻斌(汉江师范学院教授)

 在传统的农事活动中,大部分农活都得出力流汗,犁田挑粪自不必说,锄草收割也会是汗流浃背,“汗滴禾下土”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就算千辛万苦把粮食收到家了,要收拾干净下锅进嘴,还得再出几身汗。麦粒要洗要晒、要除麸碾粉,稻谷要去壳去糠,包谷也得过磨过筛才成包谷糁。这些加工过程,费时间耗力气、单调枯燥,一般操持家务的妇女,不是身强力壮,还真吃不消。过去有打短工的,就专门揽这种活儿,如鲁迅笔下的阿Q,在未庄“舂米便舂米,推磨便推磨”。

远古时代,人们驯化了动物,有了畜力的加持,减轻了不少的负担,所以牛、马、驴成了人类的好伙伴。但这些牲畜也是生命,需要吃喝营养,需要休息放松,有的还不怎么听使唤,如人们常挂在嘴边的“驴脾气,牛犟筋”。古人虽然发明了蒙眼、兜嘴这些玩意,遮住它们聪明的眼、管住它们贪吃的嘴,但一旦上套拉磨,还是要人在旁边看着、吆喝着。能有一种持久的、自觉的、无偿的动力,是人们共同的期望。在蒸汽、电气时代到来之前,能满足人们奢望的,也就只能指望水能和风能了。

水磨

在许多大山区,平地少,但山高林密,水源充沛,大河小溪纵横密布。一条小河常常是九曲十八弯,九坎十八潭,流量四季变化不大,沟沟岔岔,落差很大,除了为农业提供灌溉之利,还以丰富的水能资源,为人们开发利用提供了优越的自然条件。就仅堵河沿途的汇湾河、深河、苦桃河、潘口河、北星河,都是七里一堰,十里一塘,水磨水碓随处可见。

人们从水流的冲击中感受到了力量,这种力量依赖于落差,山区的河流恰恰就不缺落差,往往数十米远的河道就会形成一两米的落差。人们选一合适的地段,用石块或竹笼、沙包堵住水口,人为地抬高了水位,另修一条水渠让水平行前行。等与下游河面形成一定的高差后,就安一闸门,闸下置一装有挡水板的巨大木轮,河水从上往下冲击木轮,巨轮就飞速转动起来。有了这种动力,人们根据需要,通过齿轮或皮带转动转换成上下运动或圆周运动,闸门的升降则用来控制木轮的转速。水磨、水碓、水车都是靠的这种装置。

加工粮食,石磨是不可或缺的工具,家庭一般都备有小巧的手磨或一人推动的拐子磨。拐子磨架在木头支架上,用一五尺长的木拐一推一拉,单扇磨一尺五的直径,半尺来厚,上凿出一孔填料,推上几圈问题不大,要磨上一斗粮食非得出几身汗不可。

大磨通常是公共财产,一个村置一副大磨,上下两扇磨加上磨盘重达千斤,一般是套上牛或驴来拉磨。如用人力,需两人协力,一人一付磨杠。村子大,往往要排队按序使用。用大磨的规矩是磨完了不能扫磨膛,谁要是想占这二斤面的便宜,扫了磨膛,那在村里就会成被指责的对象。大磨一般设在村中心,或搭一凉棚,或就一棵古树,磨道边摆着青石块供人闲坐摆龙门阵,磨道几乎是每个村子妇女们说三道四的最佳场所。

有条件的地方,几个村子合作建一座水磨坊,这河边的半机械化作坊就成了最有人气的地方。水磨坊的选址,除水位的特殊要求外,还要位置宽敞,和各村的距离大致相等,防止厚此薄彼。磨坊的建筑一般都是木架草帘,三间房大小的空间,中心位置安放石磨,石磨的底部是木轮盘,轮盘和石磨的下盘相连,上盘却被固定,这和其它的石磨恰好相反。动力来自于下方,以下磨上比以上磨下费力。农村有句俗语“你个推下扇磨的”,指的就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的愚蠢的人。

水磨把粮食磨碎后,还要就地用筛用箩,分出麸皮,因此磨坊内空间都比较宽大,容纳二三十人不成问题。也有过路的、放牛的、打鱼的顺道进去坐一会儿,抽袋烟。水磨坊也是孩子们特别喜欢光顾的地方,夏天,孩子们跳进木轮下的深坑里玩水;冬天,则钻进磨坊里避风。放学的小学生也经常溜进去打几盘牌,下几盘棋再回家。因河边的水磨坊无门无锁,用户们先来后到,自觉得很。无人使用时,调皮的村童就把这里当成娱乐中心,一窝蜂跑进去,拉起闸门,任凭石磨空转,大家围着哈哈傻笑。这要被大人知道了,是要挨训的,因为空转容易损伤磨齿,可小孩子哪管这些。

水磨的天敌是夏天的洪水,一场洪水过后,磨坊会无影无踪,洪水季节一过,它又奇迹般地生还了,又逗出了孩子们开怀的笑声。凡是有水磨坊的地方,就一定有孩子们的甜蜜回忆。有一首名为《那就是我》的歌这样唱道:“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那河上吱吱的水磨……”作者定是有过游戏磨坊的经历,才会写出这样真切的感受。

石碓

水碓和水磨大同小异,只不过一种是上下的直线运动,一种是旋转的曲线运动。石头制作的碓窝在农村很常见,最小的可托于掌心,凉拌黄瓜舂点蒜泥、舂点鲜花椒都得靠它。中等的用一截树桩掏出深窝,可盛下一升米,再配上一个七八斤重的石锤,双手抱着一下一下地舂,生米去掉了粗糠,就成熟米可直接下锅了。最大的光碓锤就有几十斤重,利用杠杆原理,一根直木,中间横一支撑柱,一头是碓锤,一头用脚踩下后,一松脚,碓锤落下,冲击着碓窝里需加工的物品。村里加工粮食的一人可以操作,油坊、纸坊的重碓需两人才可启动,所以人们把这活儿叫“踏碓”。

水碓故名思义,就是用水的动力将石碓抬起,再自己落下,达到加工物品的目的。有了水能,人是省力了,但被冲击的东西要不断翻拌,还是需要人的参与。这样的重碓一般石臼都达一两尺深,茎干类可用木棍去翻动,包谷粒、高梁粒只能用手去拨拉,这就有了一定的危险性。我们虽没听说哪里有砸断胳膊的案例,但手被擦破皮的事时有发生,就因这个,大人严禁孩子们到水碓房去玩,总是用“看不把你头舂扁了”这样的话吓唬小孩子。

水车

水车也是农村的一大特色,由于水的特点是往低处流,而田地都比河面高,有些地段修渠难度大,就只能靠人力提水了。人工提水使用较多的是脚踏水车,用木板合成一个长水槽,兜水的挡板连成一长串,就像自行车的链条,人们靠自身的重量踩踏而带动木轮,一匣一匣的水就在木槽内缓缓爬升。

一般的脚踏水车提水的极限高度是三米左右,如要增加高度,只能是分级提升,这木制农具达不到精细程度,木板接缝处滴滴答答,漏个不停。所以既费力,效率也不高。

这脚踏水车过去常常为艺术家所关注,画画的、摄影的都喜欢这题材。反映农村生活的电影也有这样的镜头,一对青年男女,紧靠在一起,手扶栏杆脚踏着木轮,合着节奏哼着山歌,像城里年轻人骑自行车兜风一样,让人艳羡不已。这种浪漫轻快,其实都是假象,真蹬一天水车,晚上两腿酸胀的感觉不知有多难受。还有一种是用桶打水,能装三十斤水的桶上下两端系上绳子,两人扯起来荡悠,靠木桶甩起来的惯性和倾斜角度舀水,荡到高处,将桶底的绳子猛地一抖,水就倒出来了。这活儿费力不说,还有一定的技术难度。

效率最高的当然属靠水能自动提升的水车了。和水磨、水碓不同的是,水车在河边耸立着高大的转轮,渠水冲击提供动力,转轮一周都安装着盛水的容器,或是木斗,或是竹筒,没入水中时,水自动灌满,转到顶端时,因容器倾斜,水又自动流出,注入接水的渡槽内,水这样源源不断地流进农田。这种水车也是我们农村孩子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木轮只要在转动,就有水淅淅漓漓地凌空洒下,阳光好的时候,能看到彩虹。夏天我们玩打仗、玩泥巴累了,糊得浑身是土,就齐排排站在木轮下,享受这天降甘霖,洗去污泥,淋出欢笑。

1957年,电影《柳堡的故事》风靡全国,大街小巷都在传唱情意绵绵的“九九艳阳天”,其中“东风吹得风车转,蚕豆花儿香麦苗鲜”、“风车风车依呀呀的转,小哥哥为什么不开言”、“风车跟着东风转,哥哥惦记着小英莲”、“风向不定车难转,决心没有下怎么开言”这些唱词,让人余香满口,浮想联翩。小河边、柳荫下,大风车、乌蓬船,美不胜收,风车就成了极有水乡特色的代表性景观,也有人想,在水网纵横的江南地区,为什么不唱水车而要唱风车呢?这二者外形不是差不多吗?其实,江南水乡虽多水,却因平畴千里,水无落差,静水软水产生不了动能,只好借助风力了。而我们山区,水之利得天独厚,而山高谷深,风向多变,故风多不用风,就像水乡水多不用水一样。

水车的优势除了利用自然力,其美丽的外观也增添了它的身价,它就是凭这颜值时时吸引着人们惊喜的目光。试想,在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绿水之间,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缓缓转动,周身浸润在濛濛水雾之中,将田园的生机、和谐融为一体,动是一首诗,静是一幅画,该是多么的富有魅力。

水车借助水的力量和灵气,彰显了人的智慧,是人与自然最巧妙的结合。在当前乡村振兴的大潮中,随着美丽乡村建设的推进,各地的特色小镇、民宿村、农家乐等文旅项目雨后春笋般的呈现,新兴景观中,水车获得了新生命,成了新宠儿。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会动的不动的,只要架个水车,就会有人盘桓观赏,其实用性被审美功能所取代。

今天,人们早已远离了水磨、石碓、水车,它们已从历史中走出,化作了具体可感的乡愁,成为乡村现代化的时代印记。我们怀念水磨、水车,如同我们怀念乡音乡情。

编辑:陈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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