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生意人

时间:2023-03-23 18:10 来源:十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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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5-专栏金秀平

作者  金秀平(执业律师,爱好摄影和美食。)

卖甲鱼的男人

应该有不少人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常在东岳路一带转悠。路人看他一眼,他会把手伸过来,问一声要不要。要不要什么呢,要不要甲鱼。他手里拎着一只甲鱼,一只活的甲鱼。甲鱼不停地挣扎,挣扎的样子吓人,人家多半摇摇头或摆摆手,赶紧走开。

我家住东岳路口,十多年前就见过这个人,但跟他打交道,做成第一笔交易,则在多年后。

那天是佛陀生日,家慈因病重卧床,已不能像往常一样亲自参与寺庙活动,嘱我买一些活的鱼、鸟或其他小动物,带到郊外放生。

出了家门,没走几步,在一个转角处遇到了这个人。有心看了他一眼,他便把手伸了过来,问一声要不要。我没有马上回应,只是打量他手里拎着的甲鱼。甲鱼灰黑色,甲背光洁,体型扁平,爪尖锐利,目光凶狠,挣扎的样子尤其吓人,显然是一只野生甲鱼。

于是问价。他说了个价,我说贵了,他说不贵。其实真不贵。这么大的野生甲鱼,在吃货眼里就是稀世珍宝,按眼下市场行情,就是这个价。不过我还是狠狠地杀了价。我说这野生的是我要买来放生的。他看了看我,又想了想,大概觉得我没说假话,就按我说的价给我了。按交易习惯,讨价还价有几个来回,他这么爽快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二道贩子,这个价对他来说是不赚钱的,说不定还亏本。我说了声谢谢。他摆摆手,说野生的本该放生。说得好,可是为什么还拿来卖呢?他似乎知我有此一问,说野生的赚头大,说他要养家。

我用网兜装了甲鱼,直奔汉江。本来准备在汉江这一边把甲鱼送进水里,但还没下车,就看到近岸处有渔船下网,于是直接过了大桥。大桥那一端下面的江滩,当时还没被淹,长满了芦苇。

穿过芦苇丛,看得见江水了,但临水一带全是淤泥,没法走近,只好就地放下网兜。甲鱼尽速爬向水边,我期待它有一个回头拜谢恩公,像传说中的那样,但它没有。它潜入水里,冒了几个气泡……气泡还没破灭,一条渔船顺流划过来了。

第二年佛陀生日那天,也巧,刚出家门,便在同一个转角处遇到了这个人。他手里拎着一只甲鱼。仔细一看,竟有些眼熟,再看它凌空挣扎的姿态,更像是一艘快艇向我驶来……心中砰然一动,忙问,哪来的?汉江。汉江哪一段?大桥下面。这次我没有杀价,立即用网兜装了甲鱼直奔汉江。

在汉江的这一边转了许久,最后在一处陡峭石壁下的深水区,把甲鱼送进了水里。正要离开,甲鱼又浮出了水面……这是在跟我告别么,像传说中的那样?我挥了挥手,甲鱼再次沉入水底,没有了踪影。

第三年农历三月,家慈逝世。我因不是佛门中人,佛陀生日放生的事不再做了,也不再跟这个卖甲鱼的男人打交道了;不过彼此已是熟人,见了面会打招呼,还会聊上几句。再后来就看到他只卖养殖甲鱼。他说汉江已经禁渔了。

接下来是三年疫情。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人。走过那个转角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这个人。不知他在哪里,做什么养家。曾听他说,他媳妇是个残疾,给他生了两个娃。两个娃是不是已经长大成人能挣钱了呢?

瓜姥姥

东岳路口立交桥下的马路两侧,有很宽的人行道,以前常有一些做小生意的人在这里摆摊。这其实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城管总要管一管。有时候,城管的皮卡开过来,把摆摊人的东西全部拉走。摆摊人也不跟城管急,因为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城管会把东西还给他们,不影响他们夜里继续摆摊。

摆摊售卖的主要是瓜果和炒货,摊主全是中老年人。我家住附近,站在家门口都看得到这里,所以常来这里购物,并且多在夜里来这里购物,特别是夏天。

夏天这里售卖最多的是西瓜。我跟闺女爱吃西瓜,20斤重的西瓜,一刀剖开,父女各半,拿钢勺子挖着吃,一会儿就吃干净了。只要闺女暑假在家,我每天夜里都要来这里买西瓜。

摆摊卖瓜的有好几家,多是夫妇两人经营,只有一家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在这群人里头,这个女人应该是最年老的一个。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这个岁数的女人还这么辛苦地挣钱,想必家庭经济负担很重。因为这个缘故,我只买她摊上的西瓜,而且总挑最大的买,也不还价。

一天早上,闺女不想吃早餐,说想吃西瓜,要乘着太阳还不太晒,跟我一块去买西瓜。我照例光顾这个年老女人的瓜摊。闺女看了摊主一眼,跟我说好像姥姥,我仔细瞅瞅,发现真有几分像闺女她姥姥,连花白头发的造型都像,于是点头称是。闺女笑了,悄悄叫了声瓜姥姥。

我每次买瓜,都让摊主给我挑瓜,都是好瓜,但这一次摊主失手,给我挑了个坏瓜,是贴地那一边坏了。我把剖开的两半合起来装袋,要去换瓜,闺女说算了,瓜姥姥又不是故意的。想想也是。再说,这么低价的瓜也不值得费劲拎过去——那一年有人跟河南人过不去,说河南人种的西瓜含艾滋病毒,很多人信了谣言,什么地方来的西瓜都不敢买,以致瓜价大跌,就我刚买的这个20斤重的西瓜,甚至还不到五块钱。于是把坏瓜扔进垃圾桶,再去瓜姥姥……呵,就叫她瓜姥姥吧,再去瓜姥姥摊上买瓜,依旧让她挑瓜。瓜姥姥说,那么大个瓜不够吃啊?我说可不,家里来客人了。

因为每次都在瓜姥姥摊上买东西,即使她一时不在摊上,也要等她来了买她的东西,别的摊主好像不高兴了。有一次我来买瓜,瓜姥姥不在,旁边的两家摊主几乎同时问我,为啥一点也不肯照顾他们的生意。我说她这把年纪还这么拼,比起你们来,她更不容易……一女摊主打断我的话,说不是这么回事。按女摊主的说法,瓜姥姥是退休工人,每月都有退休金的,倒是其他摊主都是无业人员,不摆摊就没饭吃。

我讪讪的无话可说。这时候,一男摊主说,主要是她守寡养大的儿子不成器,儿子一家三口都得她一个人养着,不摆摊,日子也不好过。

瓜姥姥在这里摆摊十余年,年过七十之后,终于无力支撑,只好撤摊。再后来,百二河生态改造工程启动,东岳路口立交桥下面的人行道被封死,没人在这里摆摊了。

擦鞋的小伙子

许多年前,东岳路口立交桥下的人行道,靠百二河的一侧,有不少擦鞋工坐成一排,给过往行人擦鞋。那时候人们普遍穿皮鞋,所以擦鞋工的生意不错。我有时会在家门口朝这边望望,见有擦鞋工面前的座椅空着,就过来擦鞋。

这里的擦鞋工清一色女性,但有一天多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面前的座椅正好空着,我就坐了上去,让他给我擦鞋。小伙子是新手,还特别笨拙,旁边的擦鞋工都给人擦了两双鞋,我这双鞋还没擦完。不过他擦鞋时的认真劲儿还是很令我感动。付钱的时候,我递给他一张10元钞票,等他找零,小伙子接过钞票手足无措,旁边的擦鞋工见状赶忙过来帮他。看来小伙子脑子不怎么灵光。此后,再找小伙子擦鞋,我会事先备好零钱。

许多天过去了,小伙子的手法变得熟练一些了,速度也快一些了。虽然比起别的擦鞋工来还差得远,但小伙子挤出的鞋油多,涂抹更仔细,擦拭时间更长,鞋面更加明光锃亮。我想我该多给他报酬才算等价交换。那时擦一双鞋收费已由此前1元涨至2元了。我给他一张5元钞票,说不用找零,但他跟没听见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来,从中取出一张2元钞票和一张1元钞票,向我递了过来。小伙子是大大地进步了!我想我不应拒绝,也许接受小伙子的找零更有意义,因为这样不会扰乱他正常的逻辑思维,于是接过来了。

有几次试着跟他聊天,问他的来历,他虽然反应迟缓,说话也结巴,但尚能正确表达。

原来小伙子来自郊县乡下,小时候念过书,但很早就辍学了。因为患有先天性癫痫病,脑子不太好使。后来父母离婚了,母亲改嫁,接着父亲再娶,就没人管他了,只好独自出来谋生。擦鞋是他通过努力可以做好的一份工作。挣下的钱,总要先拿去买叫做卡马西平的药,这种药不便宜,但要吃,每天都要吃,否则会犯病。问他住哪里,他沉默了。

再后来,我因改穿更为轻便舒适的运动鞋,不再找小伙子擦鞋了,但有时路过,会跟他说说话。

又过了几年,穿皮鞋的人越来越少了,擦鞋的生意越来越差,擦鞋工们都散去了,只有小伙子转移到武商量贩金地广场店的门前,继续擦鞋。此时,以前身形瘦小的小伙子已经长得人高马大了。

小伙子选对了地方。武商量贩是本市最大的超市之一,来此购物的顾客特别多,特别是上了岁数的顾客多,因为他们还没学会通过电商购物。上了岁数的顾客爱穿皮鞋,小伙子就蹭这个流量,擦鞋的生意越发好了。因为办了残疾证,城管也不怎么管他了。小伙子还借着旁边药店侧面墙壁,盖了一间小小的铁皮房,让自己有了栖身之所。

再到后来,小伙子还买了一台手动补鞋机。那些上了岁数的顾客非常节俭,穿了多年的皮鞋总是补了又补,这让小伙子看到了商机。

有一次看他操作补鞋机的架势,分明是一个手艺不错的鞋匠。那一刻我很感动。屈指数来,认识小伙子已有十几年,这十几年,我在小伙子身上看到了生命成长的力量。

今年春节过后,忽然发现武商量贩金地广场店已经关张,小伙子的铁皮房也已拆除。直到现在,我没再见到小伙子,也不知小伙子去了哪里。

编辑:陈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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