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一江湖

记者   郑旭宴

少时读金庸《倚天屠龙记》，有个情节印象深刻：说是有一天，赵敏主动约张无忌吃饭。按理说俩人政治立场不同，见面就该撕，但张无忌到她的地盘后，郡主没有请人喝琼浆玉液吃饕餮珍馐，反倒是把张教主请到一家不起眼的馆子里，两人一个锅里涮肉，一个桌上喝酒，鼎沸雾起中，画面突然暧昧。

冤家变一家，这火锅功不可没。

金庸老先生缔造的江湖世界里，那些儿女情长、快意恩仇，多由美酒佳肴引出。有人精辟总结：凡有吃喝的地界，就是江湖。而这万千美味佳肴中，最有江湖气的莫过于火锅。

火锅里的江湖

十堰人爱吃火锅，从大街小巷遍布的火锅店就看得出来。据美团平台的粗略统计，十堰目前正在营业的，涉及火锅这一品类的餐饮店数量不少于5000家，占全市餐饮店的60%以上。

武侠作品里，江湖世界帮派林立，十堰的火锅界也是“帮派”众多。

以月满大江、大龙燚、火凤祥等为代表的川渝派火锅，名气大、成员多，红油汤底是它鲜明的旗帜，毛肚鸭肠加黄喉，葱蒜香菜浇香油，那都是行话。

懂行的人从不坐包厢，大厅挑一木方桌，长板凳一拉，龙头锅边坐，招呼老板靠喊，吃的就是喧喧闹闹、人挨着人的气氛。大刀毛肚七上八下，麻辣牛肉左右摇摆，再一杯酒下肚，任谁不说一句“巴适得板”。

北京路的东来顺、东岳路上的常来顺、柳林路的马大姐涮羊肉等是北派火锅的代表，北方人无肉不欢，羊肉更是他们的最爱。铜锅清水涮鲜羊，麻酱腐乳鲜上香，寒冷的冬天怎少得了一盘涮羊肉，过瘾在嘴，温暖在心。

人商的京炉潮汕牛肉火锅、上海路的猪肚鸡火锅店等统属粤式火锅，南方人讲究精致，如潮汕牛肉火锅，脖仁、吊龙、匙仁、正五花……一头牛的不同部位都有不同的做法和涮法。青花小碗先喝汤，注重养生的南方人把滋补都留给这汤底，即使内心盼着肉熟，也不能急躁催促，吵闹的环境是吃不出食材细节的。

除了这几个大的门派，十堰也有一些本土的火锅品牌，如李二鲜鱼，以一锅酸菜鱼“出道”，从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发展到十几家品牌连锁，近些年更是打开了外地市场，用一锅鲜鱼抚慰了天南海北的十堰游子。

随着“网红”餐厅的流行，十堰的火锅店也开始在形式上进行创新，增加就餐的氛围感和互动感。

最具代表的海底捞，强调无微不至的服务，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火凤祥不仅自带其品牌创始人郑恺的“明星光环”，环境氛围感也直接拉满。红绿的明艳配色外加花窗玻璃，还有老式黄包车，让人一秒穿越到1980年代的香港闹市。

当然，江湖里不是人人都可以抱团取暖，有的人一萧一剑走天涯。吃火锅亦是如此，无人作伴出门觅食，一个人在家也能享受一锅美味。如今，便携式的小火锅成了十堰上班族的午餐热门，近几年开的尚捞汇、锅圈食汇等火锅超市，更是“一站式”服务到家。

江湖里的火锅

一口锅，可大可小，可方可圆，或铜或铁，沉浮一方天地，汇通四海食材，涮得了山珍海味，也烫得了杂碎边角，热气蒸腾之时，竹筷切磋之下，多了几分人情来往，勾勒出几许人间烟火。

作为公司老总，云翔（化名）时常忙于应酬招待。山珍海味吃过不少，而他最贪恋的，还是那一口火锅。

不讲究什么精雕细琢，更没有什么圆盘高凳，吃火锅避免了很多无谓的客套与礼数，皆是长条凳上坐，一个锅中夹，紧凑的座位无形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真心话要大声吼出来，啤酒白酒要大口灌。

云翔总觉得，吃火锅是要“坦诚相见”的，管你是锦帽貂裘还是粗布麻衫，都容不得你高调或拘束，就如这一锅，鲍参翅肚、白菜豆腐，都可往里下，没有谁比谁高贵。

火锅容得下酸甜苦辣，做火锅的人更懂得调和这生活的酸甜苦辣。

李二鲜鱼的创始人李声平，出生于郧西景阳。山高路远，外出闯荡成了当地人的唯一出路。少年的李声平独自到十堰城区打拼，学的便是厨艺。

食材中，他钟爱鱼。当学徒时，他常常天不亮就蹬着三轮车，到菜市场采购最新鲜的活鱼。掌勺后最拿手的便是豆瓣鱼，厨艺精进后，于1999年在配套处附近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桥头鲜鱼馆，招牌便是酸菜鱼火锅。

从桥头小馆到如今遍布十堰的李二鲜鱼，外人看来这是一段闯江湖的传奇故事，而他知道，所谓江湖，无非是一群人讨生活的从容与无奈。事业有成后，李声平也不忘帮助身边人，李二鲜鱼的加盟店大多是他的亲戚、老乡和徒弟。

火锅于我而言，也是有着别样感情的。

5岁那年冬至，爷爷买了上好的羊肉、羊杂，张罗着煮火锅。1990年代，吃一顿羊肉火锅可谓奢侈，为此爷爷召集了全家老小，甚至亲自骑着自行车，大中午把我从幼儿园接回。

归家的路上风雪漫天，我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被爷爷的大衣紧紧包裹住。进屋时，铜锅里的炭火正烧得红亮，汤开始沸腾。我坐在爷爷身旁，享受着“上席”的待遇，碗里的羊肉还没吃完就又被他塞满，那一天的肉香，从幼年飘到现在。

爷爷是个小学校长，任职的学校离家远，每个周末总是要收拾一包行李出门，等到下个周末才能回来。

在姑姑们眼中，他不算个称职的父亲，回家少，也疏于关心儿女的生活。而童年的我，总觉得爷爷是个江湖侠士，书本里都是武林秘籍，笔尺如刀剑，虽然时常“远行”，但回来总有一堆好吃的。

曾经觉得爷爷注定属于“远方”，他的江湖就在那片桃李园，而那一锅涮羊肉，让我慢慢体味到，他的江湖再大，也终究走不出一个家。

凛冬时节，围坐于一锅，屋外寒风瑟瑟，屋内热气流淌，忽想起一网友写的一首小诗：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忽然一阵大风雪，变化虚随滚滚风。想这人生恰如火锅，一锅的千滋百味似那儿女情长、冷暖交错的江湖世界，人人都想进去走一遭，感受这混沌与沸腾，只不过，有人时间、火候掌握得好，烹出了自身最美的滋味；有人翻滚久了、柴了，一番沉浮后终沉底。路自然是各有各的走法，但确认过眼神，都是相同气味的人。

编辑：陈小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