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于子涵
十年前,《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9.56亿元票房炸开中国动画电影的天花板,一只被压五指山五百年的猴子,竟成了国漫觉醒的隐喻。这一剑,劈开了国漫“低幼化”的枷锁,也刺破了市场对国漫的偏见。
十年后的今天,《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1》)以哪吒和敖丙“若天地不容,我便扭转这乾坤”的叛逆宣言,票房一路“疯涨”突破百亿,荣登全球动画电影票房冠军,成为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新起点。
近年来,国漫佳作频出,叫好又叫座的背后饱含着无数动画创作者的一腔孤勇。国漫的崛起,不仅是技术突破的工业化革命,更根植于中国年轻一代心中的文化自信。
从手工作坊到流水线
国漫崛起的背后,不是靠一朝一夕的单打独斗,而是一场静默的工业化革命。早期的《大圣归来》依赖20余家外包团队“人海战术”,导演田晓鹏曾感慨:“国外有专业特效总监,我们只能靠导演自己盯每一帧。”这种粗放的制作模式,一度被视为中国动画的“阿喀琉斯之踵”。
然而,2019年《哪吒1》横空出世成为转折点,核心国内团队可可豆动画开始“作坊式”高强度协作;追光动画以“项目轮作制”实现年产两部原创电影,将制作周期从五年压缩至三年;《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背后的光线传媒甚至成立“光线动画”,探索AI生成角色、自动布光等前沿技术,试图用算法颠覆传统流程,并与头部彩条屋公司等绑定,工业化管理模式日趋精细。
《哪吒2》的幕后纪录片《不破不立》中,讲述了饺子导演和四千多位动画人“踮脚” 挑战创作天花板的故事。影片的特效体量巨大,任何一场特效都涉及多个团队参与,不同的公司负责不同的环节,其中包括动画制作、三维资产、特效合成等。
几乎所有参与者都提到制作期间要“反复修改”,“死磕每一个镜头”,不停地去理解导演想要的效果,尝试多个版本。在哪吒后期团队的眼中,饺子是“可怕的细节狂魔”。
“光是做哪吒突破穿心咒的片段,荧幕上大家看到只有10秒的镜头,实际上反复磨了一年。饺子说既要让人感觉到疼痛,还要和谐有美感,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哪吒的后期团队一度崩溃,但最后600片碎肉飘散呈现出岩浆一般的流体效果,既唯美又震撼。
无须仰仗国外的特效团队,史无前例的百亿票房和全民力挺的背后,是国内138家动画公司与视效公司、4000多人的全力托举。从《熊出没》的方特动画、《深海》的水墨粒子,到《凡人修仙传》的原力动画,再到《流浪地球》系列的墨境天合……这些名字共同编织出一张覆盖技术研发、特效制作、IP孵化的产业网络,凝聚国内优秀动画视效力量织成一张“万龙甲”。
工业化不仅是技术的迭代,更是产业链的重构。《哪吒2》上映前,衍生品开发已全面前置:泡泡玛特盲盒、卡游联名卡牌、万代手办……《长安三万里》衍生的诗词典藏卡更将李白、杜甫的诗句与角色绘画融合,让方寸卡牌成为流动的唐诗博物馆。
IP从银幕渗透至消费场景,形成“内容-衍生-粉丝”的闭环生态。正如《庆余年》以“全产业链开发”登顶IP价值榜,国漫正从单点突破走向系统作战。
从符号到精神
国漫的野心,不止于讲好一个故事,更在于构建一套文化符号体系。《哪吒》导演饺子在采访中曾说:“中国动画不需要模仿好莱坞,我们要做的是让现代技术为东方美学服务。”
《哪吒2》中陈塘关重檐庑殿顶的饕餮纹、玉虚宫正殿屋顶上的琉璃瓦、申正道修炼所居的梅花桩和飞天瀑呈现在国际舞台,《长安三万里》以48首唐诗串联盛唐气象,让高适与李白的诗酒风流跃然银幕。有海外观众感叹:“虽不懂中文,却能从画面中触摸到东方诗魂。”中式美学的背后实则是当代中华传统文化自信的诘问与宣言。
一群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他们从小接触多元文化,却对中华传统文化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们不再盲目追捧日漫美漫,而是渴望在动画中看到属于自己的文化符号和精神内核。他们用弹幕、评论、同人创作等方式,表达着对国漫的热爱与期待。
“在创作故事的时候,我们也在思考,是否能为当代处于精神困境的普通人诉说些什么,激发新时代年轻人的情感共鸣。”不少创作者从简单堆砌中国风文化符号,转向从传统神话故事中挖掘精神内核。
导演饺子将传统神话中的“灵珠转世”改写为“魔丸降生”,借哪吒的“反骨”叩问命运与偏见。这一颠覆性的改编,不仅是对古典文本的解构,更是对当代青年身份焦虑的回应。一句“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喊出了多少不愿循规蹈矩、只想随性而活的热血青年的心声。
而追光动画的《白蛇》系列,则将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从西湖断桥搬至晚唐乱世,以水墨丹青的东方美学与女性觉醒的主题重构经典。《白蛇·浮生》更以4.26亿元票房证明,传统IP的“新编”绝非简单的复刻,而是一场跨越千年的文化对话。
这种叙事和形象设计的创新,超越了简单的“中国风”符号堆砌。如《雄狮少年》以岭南醒狮叩问城乡差距,《罗小黑战记》借猫妖冒险探讨生态伦理,《深海》以普通女孩探索奇幻之旅聚焦原生家庭创伤等社会热点……国漫正从神话母题中抽离,转向更普世的价值表达,赢得年轻观众的口碑。
国漫的崛起,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狂欢。从1922年万氏兄弟的《舒振东华文打字机》,到1941年亚洲首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再到今日《哪吒2》实现中国电影历史性的突破。这场跨越百年的接力赛中,既有资本与技术的合谋,更有一代代创作者“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孤勇。
当《诡秘之主》《斗破苍穹》等网文IP加速动画化,国漫的叙事边疆仍在不断拓展。或许正如《哪吒2》中影片最燃的对话——东海龙王敖光对着哪吒发问:“难道你还想改变这世界?”
哪吒轻声但坚定:“我想试试。”
国漫前路该当如何,答案早已写在每一帧画面里:踏南天,碎凌霄,若前方无路,那就踏出千万条路吧!反正年轻,反正不知天高地厚。
编辑:陈小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