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吏安民 治世良鉴——品读《郑浑传》

作者 喻斌（汉江师范学院教授）

唐太宗李世民曾说：“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这句话成为理政者、治史者的座右铭。就是我们普通百姓，也都深以为然。以史为鉴，早被公认为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

凡有一定历史知识的人，大都会有这样一种认知：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些社会问题，后世还会重复出现；我们今天一些值得肯定的做法，其实老祖先早就尝试过。西方人也曾讲过：“历史不会重演，但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探寻规律，这就是史学的现实意义。

我们在了解历史时，常常被一些优秀人物的言行所感动，像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些彪炳史册的历史人物，给后人留下的是无尽的精神力量。史册中有不少治世的能臣、爱民的好官、清廉的良吏，足可以成为今天人们的镜子，他们的一些事迹，仍有其借鉴、参考价值。

《三国志·魏书》中的《郑浑传》就颇值得一读。郑浑系何许人也？提到三国时期的历史人物，关云长、张翼德、周公瑾、鲁子敬、夏侯渊、张文远这些人大名都如雷贯耳，就是张松、蒋干这类人物也为人所熟知，可郑浑此人，肯定是了解的人少，不知的人多。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剧，都不见他露过脸。既然能在英雄豪杰云集的《三国志》人物列传中占有一席之地，他肯定有其不同凡响之处。将篇幅不长的《郑浑传》细读一遍，还真会让人刮目相看。

郑浑出生于东汉的公卿世家，高祖郑众官至大司农，他哥哥郑泰与荀攸是好朋友，一起谋划过诛讨董卓的行动，曾担任过扬州刺史。在曹魏时期，郑浑以其才华为朝廷所用，受到曹操、曹丕两代君主的器重。他长年在州、郡担任地方主官。因多有创举，政绩显著，深受百姓爱戴，才得以青史留名。

《郑浑传》中只记录了他在任地方官时，实施过的几项安民措施，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从治国理政的角度考量，实实在在地体现了传主为官的责任担当，以及创造性的智慧。为民、务实，是他执政管理的基本特点。

一

郑浑生活在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代，汉末自灵、桓二帝始，君权式微。董卓以后，豪杰并起，相互攻伐，战乱频仍。百姓九死一生，人口锐减。军阀多以杀戮而立威，以致十室九空。史书载，董卓在洛阳时，曾领兵到阳城，正碰上百姓于社庙聚会，遂下令全部斩杀，“驾其车重载妇女，以头系车辕，欢呼而还。”他为避诸侯兵锋，焚毁洛阳，将数百万人众强行迁移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就连以爱民自许的曹操，也有过多次屠城的恶行。

面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恐怖现实，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能把百姓的生死存亡作为责任、作为良心，该是多么可贵。当年无立足之地的刘备，就因为他第一次喊出了“以人为本”的口号，就得到了民众的支持拥护。当然他奉行“以人为本”的真正意图，是把人当作将事业做大、做强的“本钱”。在视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有这种意识，也还是值得肯定的。

郑浑任邵陵令时，首先面临的就是人口流失问题，此处为中原腹地，由于战火连年，逃亡避难成了人们的日常境遇。东边杀来往西边跑，西边杀来再往东边逃。为逃亡方便，人们不置产业，不育子女，甚至形成了弃子的恶俗。王粲诗里写道：“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阮瑀诗里也写过弃子的现象：“顾闻丘林中，噭噭有悲啼”。陈琳诗中“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就表达了当时人们对生儿育女的态度。

郑浑知道，要想繁衍人口，民众必须有个安定的家。若要民众生活安定，必须使民众有恒产恒业。有业才会有产，有产才会有家，有家才会有口。他所有的精力、措施，都放在使百姓安居乐业、生存保障上面。当地人普遍不愿种地，原因是从种到收时间长，庄稼还长在地里，兵祸一起，人们就躲，等过段时间回来，地里空空荡荡。人们索性不种地了，家家置起了弓箭、钢叉、长矛、渔网，晴天上山打猎，雨天下水捕鱼。兵匪一来，扛起家伙就跑。平时过一天算一天，今天不想明天的事，谁敢养孩子呀！

郑浑决定从改变生产方式入手，努力为百姓营造一个安居乐业的生存环境。他在邵陵时，天下三分的局面基本稳定，他反复给大家讲当前的战争局面：魏蜀之战，战线一般在陇西一带；魏吴之战，战线多会在淮河一带。邵陵紧邻许昌，现下一般情况，战火延伸不到，望大家定下心来，以务农为本。他以行政命令的方式，收缴了民间的渔猎器具，把百姓牢牢拴在土地上。粮食一收到家，就告别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种子一播下，也就播下了希望，就不再操心跑路了。

有了这个基础，下一步就开始解决人口增殖问题。郑浑颁布地方法令，开垦荒地让百姓耕种，对于丢弃不养孩子的治以重罪。“民初畏罪，后稍丰给，无不举赡，所育男女，多以郑为字。”几年功夫，吃穿问题解决了，人们生儿育女的热情也恢复了，破败冷落的乡村又有了生机。为了感恩这位父母官，生了男孩就用他的名字取名，好念他一辈子。于是就有了许多的张浑、李浑、王浑、赵浑。

郑浑在担任左冯翊郡守时，正值梁兴作乱，部众达五千多人，横行乡里，各县告急，纷纷要求把县署搬到郡城，大家合在一起来防守。郑浑否决了这些怕死的县令们的意见，命他们各守各县，自己亲自承担平乱重任。经过侦察了解，郑浑摸清了梁兴的底细，原来所谓五千人，大部分是裹挟来的百姓，核心力量死硬分子人并不多。男人被掳进匪巢后，家眷躲的躲，逃的逃。郑浑的平乱先从家属这边开始，派人四处寻访陷身乱军的家属，找到后妥善安置，然后传递信息让其前来认领。若对上号了，想和家人团聚回家，得去寻一家亲属，这才可以领回自己的妻儿老小，并在安全的地方安下家。这项措施一出台，乱军军心动摇，各找门路，逃亡的也抓紧回乡。村里多一户，匪中就少一人。与此同时，悬赏让老百姓一起参与剿匪，缴获所得，十分之七归立功者所有，自首者同样奖励。几个月后，四千多人归顺，梁兴领着不足千人转移到鄜州，被夏侯渊一网打尽。左冯翊就此安定下来，户籍田亩增加了，郡县日益繁荣祥和。

二

曹操准备进攻汉中之前，为确保后方的稳固，就任命郑浑担任京兆尹，经营长安周边地区。当时迁移和收容了大批无籍的人口充实城镇。郑浑制定了移居之法，由政府来安排居住地。法令规定：凡家境富裕，人口较多的家庭，就安排几户贫穷的作为邻居；凡善良仁义之家，就安排孤寡老人住在隔壁。这样村帮村，户帮户，虽做不到共同富裕，也还是起到了救困扶贫的作用。几年下来，京兆地区经济得到发展，人民生活有了保障。曹操大军进入汉中，京兆地区转送的军粮最多，郑浑由是受到曹操的嘉奖。

民心的向背关键在于利益，谁解决了人民的吃穿住行，人民就拥护谁、爱戴谁。丰衣足食，要人民自己创造，执政者得给人民以创造的条件。郑浑治理地方的着力点，除治安环境外，就是解决民众的吃和住。文帝时，他担任阳平郡太守、沛郡太守，着力点总是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在沛郡时，当地地势低下，常被水淹，百姓吃饭都是大问题。他问百姓为什么不好好种地，百姓回答水多无收。他又问为什么不种水稻，百姓说太麻烦，没种过。他就亲自动手，“躬率吏民兴立工役，一冬间皆成。比年大收，顷亩岁增，租入倍常，民赖其利，刻石颂之，号曰“郑陂”。他这一项改革，解决了萧、相二县的水患，广开稻田，修筑堰塘水渠，使“鱼稻经久之利，丰民之本”成为了现实。

在魏郡太守任上，他到乡下巡视，见老百姓住房破破烂烂，一了解发现此地缺乏木材，于是发起了造林运动。根据自然条件，住宅统一规划，门前小院，统一栽上榆树。围成篱笆，空闲之地，遍植桃、杏、李、栗、枣五种果树。几年后，榆树成材，果木成林。家家有了宽敞的住房，房前屋后，硕果累累。人们一踏进魏郡之境，村落齐整如一，以致民得财足用饶。”魏明帝特下诏，表彰他的政绩，号召天下向他学习，并升他为将作大匠。这一专职宫室道路、桥梁修造的官职，授予一郡守，可见他在乡村建设方面的成绩。最令人感慨的是：“浑清素在公，妻子不免于饥寒。”一个让千万老百姓过上安定富裕生活的地方行政守宰，自己的妻儿却未能免于饥寒。说他德才兼备，一点儿也不虚妄。

读罢《郑浑传》，掩卷沉思，两千年前的一个封建官吏，能有如此见识、如此胸怀、如此政绩，不由人不怀念、不敬佩、不深思。在以军功获爵位、换紫袍的年代，郑浑却一头扎进乡村，以微薄之力，救民于水火，这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他把“以人为本”的理念落实在具体行动上，因地制宜，有的放矢，立见效果。

禁猎倡农、奖育惩弃、施恩招降、改种增产、植树营宅、助贫扶弱，从根本上保证了老百姓的生存和可持续发展问题。老百姓以其名为子命名，将他兴建的工程称为“郑陂”，并刻碑纪之，可见民众真心的爱戴。百姓衣食无忧，而自己家中却缺衣少食，这才是令人敬仰的真实的清廉。

千秋万代后，这样的官员仍值得学习，凡担有为民之责的公仆们，都应该以这面镜子照照自己，找找差距。读一遍《郑浑传》，定有收获。

编辑：于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