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江
感冒日久,胃口不怎么好,吃什么都寡淡寡淡的,嘴里似乎能淡出个鸟来。想起母亲前几天渥的有油菜酸菜,这东西或许能让寡淡的胃口变好一些。便捞出一把,清洗掉粘稠的酸浆,切成细细的颗粒,加几颗干辣椒、花椒,炒了满满一大盘。煮好面条,扒拉了几大筷子酸菜放入碗里,翻搅均匀,入口,酸爽无比。失去的味觉似乎瞬间被寻回。
我是一个地道的郧阳人,从小在郧山汉水的万物滋养下成长。汉水两岸的饭菜、食物我大都吃过,经年累月,就对本地的饮食有了浓厚的情感。苞谷糁面条(江北的叫法是糊汤面)、红薯苞谷糁,杂面条、酸浆面,沸酱豆,抑或是一盘炒酸菜,在故乡的餐桌上盛行已久。但这些个食物,哪一样最能代表郧阳的饮食文化呢?
在我看来,在郧阳的本土饮食文化上,还得是酸菜排行第一。
在郧阳悠久且繁杂的食谱上,酸菜绝对是最不起眼、最廉价的一种食材,为何会得到郧阳普罗大众的特别青睐呢?或许因为它得来相对容易,不仅上得了大席面,还是郧山汉水的乡民们小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佐餐之物。苞谷糁面条和红薯苞谷糁没了酸菜来下饭,在食用的口感和吃饭人的心里层面上来讲,必将大打折扣。即便是红遍车城大街小巷的酸浆面,也必以酸菜打底,然后以酸浆加料熬煮,才能有一碗正宗郧阳酸浆面的面世。
有了这一盘酸菜,不管是放锅里与各种食物同煮,抑或是当主菜来下饭,是另一种美妙的风味。当然,用酱豆来当下饭菜,滋味也还美妙,但和酸菜广泛的可搭性作比较,就相形见绌了。
二十世纪末,我还是个乡下的毛孩子。在儿时的记忆里,酸菜伴随我度过了一整个青少年时光。在我整个的青春里,它和红薯一道,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
每年秋风一过,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在此时节,秋收已经进入了尾声。绿,开始凋敝;灰褐色,是大片山野沃土的主色调。也就从此时开始,酸菜就不用担心会坏掉了,于是家家户户就开始收拾渥酸菜的原材料。
腊菜、油菜、红薯叶、萝卜缨子、雪里蕻、大白菜、野腊菜等等新鲜时蔬,在郧阳乡下每一位家庭主妇的眼中,都是渥酸菜极好的原材料。
一场沥沥的秋雨过后,结板的黄土地吸收了雨水,开始变得蓬松。野腊菜、野油菜在秋雨的滋润下,似乎一夜间又长大了不少。雨后初晴的一大早,村妇们踏着露珠,背着背笼,提着竹篮来到了田野,她们欢快地在田间地头寻起了野腊菜、野油菜。她们拣粗壮的下手,轻轻一提,就从松软的黄土中拔了出来。顺手摘掉长长的根须和枯叶,它们将再次回到生养它的大地,肥沃这片黄土地。
背笼满了,竹篮也塞不下了,各自带好腊菜来到汉水边。河水在这个季节并不算冰冷,女人们卷起裤腿,一字排开在河边清洗她们的战利品,七嘴八舌地边话家常边劳作。时间在她们欢快的聊天中过得飞快。在大河中洗菜,地广,敞亮,不用畏手畏脚,更不用担心水会浪费,洗菜的进度就快上许多。
烫菜是个技术活。柴火灶堂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大锅里的开水已经在上下翻滚,可以下菜了。菜不能烫太轻,也不能太过,在锅里翻个滚,刚断生即可捞出。菜一层层码好,压按紧实,然后把烫菜的汤倒入瓮中,让水没过菜,再压上一块光滑扁平的鹅卵石,盖好盖。它们在瓮缸里你侬我侬,发生着奇妙的反应。只用两天,一瓮色泽金黄、酸浆粘稠、口感脆爽的酸菜就渥好了。
十冬腊月的日子,气温越来越低,大地即将封冻。趁菜叶子还未冻死,主妇们开始打扫最后的战场。萝卜缨子,大白菜叶子,雪里蕻等等,只要能渥酸菜,全部被打整好,分门别类的塞满坛坛罐罐。
八、九十年代的乡下,这坛坛罐罐的酸菜是一家人近半年的下饭菜。一盘炒酸菜,或是酸菜苞谷糁面条,简单又实惠,在那时年月充斥在家家户户一日三餐的饭桌上。酸菜炒豆渣,酸菜炒粉条,酸菜炒猪血,酸菜炒魔芋,这些现今看来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菜,也只有在临近年关和过年时,才能吃得到嘴。九十年代末,条件稍好后,也只有在过年,才有可能吃上一顿酸菜猪油渣水饺。那是一种绝妙的滋味!至今回味,依然口舌生津。
酸菜虽好,但架不住顿顿吃。山珍海味都会腻,更何况老酸菜呢。主妇们想尽办法,试图把酸菜做出各种花样。于是乎,酸菜蒸米饭,酸菜包子,酸菜水饺,酸菜馍等等,无非多费点猪油,但换了个吃法,那顿时又是一番滋味。
开春后,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这些未吃完的酸菜如不想办法保存,将会坏掉。主妇们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见它们腐烂,这可是她们多日的心血。乡民们有的是智慧。把酸菜预留够吃的,剩下的全部捞起,洗净,在晒席上均匀的铺开,或是挂在院子里的绳子上,风和阳光,将它们改造成另一番模样。这段时间,村子里氤氲着一股酸菜特有的酸香气息。晾干后的酸菜枯枝般硬实,呈黑褐色。把它们细心地装进袋子,在三荒六月的日子,这些干酸菜将派上大用场。干酸菜泡发好后,不光能当下饭菜,即便是泡干酸菜的水,一碗下肚,止渴,大汗淋漓的身体瞬间也会舒爽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小媳妇熬成老妈子,老妈子熬成老太婆。这渥酸菜的技艺代代传承,外地嫁过来的女人,都学会了这一手技能。
编辑:于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