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睡在书上的猫
大拇指按着琴弦转着圈来回揉搓,王甫阳已经教过我很多遍了,我也完全照着他教的做,但就是有种阻塞,手指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协调一致流畅自如。到底是什么阻碍了我?我一边琢磨,一边不解地望着徐老师。
徐老师叫过王甫阳问:“你是知道了,才做到了,还是做到了,才知道了?”王甫阳说:“我是做到了,才知道了。没有做到,就没有真正的知道。所有的知道,都是做到了。”
王甫阳不说话你不知道他懂的有多少,一说话天南海北古今中外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我听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年,从知与做的幽微之处讲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一边惊叹他拥有的见解,一边也想加入自己的观点,但我除了“嗯嗯”点头表示赞同之外,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插进话语的间隙。正在这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说与听中,门铃响了。
我开门,月华端着一大盆面团进来,匆匆忙忙向厨房奔去,徐老师和株株茶见状,马上跟了上来。我跟在她们后面。进到厨房,月华放下面盆,用手指肚轻按了一下里面的面团,面团在陷下去一个小凹坑之后,又慢慢复原了回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大家都看见了。月华交代,面是老面发酵,她早上六点和的面,十几个小时过去,这个时候差不多发好了,只需稍稍放一会,放一会再揉,多揉一会,面揉好了,醒醒,就可以包包子上锅蒸了,但临时接到老公一个电话,她要离开一会,赶去另一个地方,办完事,会立马回来,说完她匆匆走了。我们互相看看,疑惑:稍稍放一会,到底是多会?谁能掌握这个时间?
时间谁能掌握呢?一切都由时间主导。时间主导一切。一切交给时间好了。我们离开厨房,各自做各自的事。面团一如月华拿来的样子放在面盆里,我们谁也没动它,但它一刻不停地在发生变化。尽管我们看不见它内在发生的变化,但外面肉眼可见体积在膨胀,质地在松软。它不需要我们做任何事,仅仅给它时间就可以了。
我们不能掌控时间,但我们是时间的容器。我们感知时间的流逝。我们知道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了。但月华还没回来。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株株到厨房,洗菜,切菜,做馅。她做事仔细认真且干干净净,能把一切经手的事收拾得妥妥当当。馅是做好了。面肯定也发好了。我洗洗手准备包包子。株株问,你做过包子没,你知道包子怎么做吗?我说我知道呀,我看别人做过,知道做的过程。知道怎么做不等于就会做。你还是别做了,一看你就是没做过包子的人。还是等月华吧。好饭不怕晚。株株拦下我。
月华打来电话,说她正往这边赶,但是堵车,急死了。我们告诉她别急,好饭不怕晚。徐老师到厨房揉面。她的手弹古琴,练得一手劲,揉面沉甸甸的分量既在她手里,又在面方方面面所有的角角落落里,整个面都会被她揉得服服帖帖绵软又劲道,任你随便拿捏随便塑性。
又过了一个小时,月华总算来了。她一来就冲进厨房。面醒好了,馅也做好。可以包包子了。徐老师也来到厨房,和月华通力合作,一个把面揉成长条,切成大小均等的面剂子,一掌按下面剂子,拿小擀面杖沿面剂子边快速滚动,一张中间厚一点边沿薄一点的面皮就擀好了;一个一手兜着面皮,装进满满的馅,一手就捏着面皮边沿,转动着捏出一个个褶皱合拢,瞬间,一个包子包好。速度快得像变魔术一样。我在一旁看着不禁夸她们手巧。月华粲然一笑,意味深长道,这可不光是手巧噢,这是生活慢慢磨练出来的。
心灵手巧的人,做事就是利索,一会功夫,馅空了,面空了,包子一个个玲珑整齐地放进了蒸笼里。但不能马上开火蒸,再怎么急,也要耐心等等,包好的包子必须给它时间醒醒。
十分钟时间过去,看看蒸笼的包子一个个又膨胀得生机勃勃,开火蒸的时候就到了。月华吩咐我看着时间,蒸够二十分钟就可以关火了。
二十分钟,我翻过了一本书的三十页,读了一万多个字,涉猎了一下人活动的感情和理智。月华弹了两遍《忆故人》,但这个琴曲,不抹下几滴眼泪是弹不好的。其他人呢,也各在各的轨迹里,各做各的事,但无论做什么事,做或者不做,时间都一样过了二十分钟。我一声令下,二十分钟过,包子蒸好。关火。揭开锅盖。包子热气腾腾,香味满溢。大家纷纷上前,伸手拿包子吃。好烫,但烫也不怕,一个包子在两手的交换和传递中,咬下一口,不是一般的好吃,是特别好吃,特别香。
包子是老面发的。老面是月华的外婆留下的。月华还要把这老面传给孙女。这包子不仅蕴含着我们当下所有人参入的时间,还有过去和未来那长长久久的时间,能不好吃吗?其实我们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时间的事情,包括阻碍,阻碍不过是时机的不到位。时间是无形无迹的路,但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各走各的路。被阻塞,感觉不能通行,不是你不努力,而是你的眼睛被一小片叶子蒙蔽了,你的心被一时迷障了。人所有的成功很少部分是自己的努力,绝大部分来自时间的蕴藏和发酵,是时间做的功,是时间的功绩。
编辑:陈小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