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老钟

时间:2021-08-27 09:05 来源:十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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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5-专栏金秀平

作者   金秀平

我到ICU病房上班第一天的后半夜,一个患者因术后并发症而最终不治。我正忙乎着,忽然听得背后一个声音:来了!尽管病房十分嘈杂,这一声闷雷似的招呼还是特别震耳,吓我一跳。回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个来自太平间的护工,人高马大,胡子拉碴。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正在走近我,有点跛足,看起来凶神恶煞,叫人害怕。我定了定神,让护工在交接单上签字。护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圆珠笔,像拿着一根牙签,写下了很奇怪的字体,跟画符似的,我只勉强认出了第一个字,钟。他姓钟。

后来,我在ICU病房值夜班的时候,每一次过来拉走死者遗体的,都是这个姓钟的护工。因为害怕,我都尽量离他远一点。

有一天,ICU病房没有病人,我临时来普通病房“帮”班,给一个当天入院的病人做例行检查。病人是个女孩,十九岁,姓钟,名字有意思,叫茧茧。女孩个儿矮小,形象、气质一般,但陪在女孩身边的男青年——她的男朋友,却帅得一塌糊涂,跟当时正走红的影视明星陆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在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只要这女孩的男朋友来了,小护士们都会借故到女孩病房转一转,然后各种八卦……

很快,医生会诊结论出来了。钟茧茧的这个病叫做脑胶质瘤,一种几乎无法治愈的原发性颅脑肿瘤。

第二天轮到我上夜班。天刚黑下来,护理站对面的电梯里走出来一个人,好像衣服里还揣着个什么,很恭敬地跟我打招呼。听声音,看面相,感觉熟悉,但不知是谁。就在这人从我面前走过,我看到他去往西区病房时跛足的背影的时候,猛然想起,这人是太平间的护工老钟!天哪,他来干什么,这里没事,没叫他来啊。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呼叫铃响了,我起身赶往东区病房。等我从东区病房出来的时候,护工老钟已不见踪影。

我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西区病房。我要找到护工老钟。走到17号病房门口,透过门上副窗,看见了护工老钟。老钟站在49床前,正在打开一个饭盒,饭盒里的热气冒了出来。已是秋凉天气,老钟刚才进来的时候,怀里揣着的应该就是这个饭盒。49床病人正是今天入院的那个叫做钟茧茧的女孩。我瞬间明白了,他们是父女。今天的老钟,剃了胡子,穿得十分干净,而且一脸慈祥的笑容。比起此前令我望而生畏的那个老钟来,简直判若两人。

正要离开时,看见老钟用勺子给女儿喂饭,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钟茧茧吃了两口,把头靠在老钟的胳膊上,还使劲地蹭了蹭,一脸的美滋滋,然后接着让老钟喂食。老钟拿勺的大手,即使半握着,伸过去也能把女儿的小脸全给盖住……这喂食的情景,像极了奶爸带婴儿宝宝!很温馨,很美,还有几分谐趣,只是这画面的尺寸忒大了些。我不由得悄声笑了。心里想着,到了明天大家来上班,我也有八卦的料了。

十点钟的时候,我路过17号病房,顺便推门看了看,只见老钟坐在床前,望着熟睡中的女儿发呆。夜半12点老钟走出了病房。我早早地站了起来,待老钟走近时,悄声问他,49床是您女儿吗?老钟压低嗓门说,是的。转身朝着电梯门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向我鞠了一躬,再次压低他的嗓门说,拜托了。看他一脸的沉重表情,想必已知女儿病情的凶险。

此后许多天,我当班的时候,都能看到老钟或者茧茧的男友来送饭。我注意到,钟茧茧跟她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总在撒娇,总是一脸的欢笑;跟男友在一起的时候,则总是紧拉着男友的手不放,默默流泪……

一个月后,科主任决定给钟茧茧做手术。老钟签了字。手术本身还算成功。术后仍住17号病房。钟茧茧的男友,在手术当天来了一次就没来了。这时候钟茧茧已经欠费很多了。拿陆毅当偶像的护士小朱很不屑,说这人啊,真现实、真无情!据说小朱当天下班回到寝室,直接把床头的那个原生陆毅的画像也给撤了。还有这么株连的。

老钟请了假,还请了护工,天天在病房守着。 

钟茧茧的这种脑胶质瘤,经术后切片病理分析,属于胶质母细胞瘤,是最为恶性的高级别胶质瘤,加上位于脑干,所以预后不好,维持了半个月就不行了。

这天上午下了钟茧茧的病危通知书。老钟拿着病危通知书急急忙忙地出去,回来时,跟在老钟身后的是好久没来的茧茧的男友。据说是老钟强拽来的。茧茧的男友待了一会要走,走到电梯门口,被老钟拦住了。老钟说,你不能走,茧茧都不行了!老钟说这话时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跪下了。护士长跑过去扶起了老钟。茧茧的男友留下了。

快到下班的时候,今晚值班的护士小朱说来不了,请假。护士长让我顶替一下。我答应了。下班的时候,护士长没走,要跟我一块在这守着。科主任也没回家。我猜他们是为了钟茧茧。今天上午查房时,在49床前,我看见护士长、科主任都流泪了。

原来护士长跟护工老钟以前都是大川一个村的。老钟能暂缓交费,也是护士长给科主任说情了的。老钟已经把城区的房子卖了,房款还没到账。护士长说,为了宝贝女儿,老钟十几年来都是一天打两份、三份工。五年前因腿摔折了,就改收破烂了。白天收破烂,晚上来太平间当护工。

到了夜里11点钟的时候,钟茧茧已经完全不行了。征得老钟同意,没有送ICU病房,也没有进行抢救。老钟用很大的一块白绸子把女儿包好,像抱着一个襁褓里熟睡的婴儿,也像抱着一枚雪白的蚕茧。他说,茧茧,我们回家……老钟没有压低嗓门,那声音闷雷似的,好像把整个大楼都震动了。

下夜班的时候,我问护士长,怎么不见茧茧的妈妈?护士长说,茧茧是老钟当年从垃圾箱里捡来的,起初叫捡捡,后来上学了就叫茧茧,钟茧茧。

后来听说,因为出租车拒载,老钟抱着女儿步行三十多公里才回到大川老家。后来又听说,十年之后的中元之夜,老钟在女儿坟前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听来的故事,讲述者:燕君女士)

编辑:吕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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