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女孩名字叫婉君

时间:2021-08-20 09:02 来源:十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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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5-专栏金秀平

作者   金秀平

二十多年前,我在市人民医院脑外科做护士。临近春节的时候,我长年当班的ICU病房已经没有病人,我又回到了普通病房。农历小年那天,新来了个病人,是个女孩,名字叫婉君。当时电视里正热播琼瑶剧,没想到在我上班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与剧中女主之一同名的漂亮女孩,立时心情大好。我问婉君,你爸妈爱读琼瑶,所以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婉君说,不,宛是她的辈份字,起初叫宛君,因为是女孩,后来加了个“女”字边,就叫婉君了。

婉君的住院通知单上门诊诊断一栏,写的是:脑脓肿。这个病听起来吓人,但并无大碍,因为已有比较成熟的治疗方法。从出生年月看,小姑娘刚满十三岁,家住郧西,跟我姥姥家是同一个地方。送婉君来医院的是婉君的妈妈。我安排婉君住进了刚刚空出来的7号病房。在给婉君打点滴的时候,我近距离端详,发现婉君真是少有的漂亮,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和长长睫毛,活脱脱就是从琼瑶剧里走出来的,看着就是《梅花烙》里的小吟霜,《望夫崖》里的小梦凡,《婉君》里的小婉君……我想琼瑶剧若重拍选角,怕是没有比这小姑娘更完美的人选了。

我这么仔细地看着婉君的时候,婉君有点儿害羞,红着脸叫了我一声姐姐。我说,小妹妹好漂亮!要是有机会,可以去拍电影、电视啊,你比那个叫金铭的小演员还好看呢。婉君脸更红了,但是眼里放着光,使劲地点着头说:“哥哥也这么说。”停了停,又说:“哥哥要我好好读书,长大以后到北京,说不定真能当演员!”我想象,婉君长大以后应该就是最美琼瑶女郎陈德容那种类型的明星形象与气质。我还想着,等婉君痊愈出院了,把她推荐给开影视广告公司的男友,那拍出来的片片一定十分惊艳。

点滴打完后,我去病房给小姑娘拔针,从门外跟着走进来一个长相清爽的男孩,一看就知道是个在校读书的中学生。男孩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个袋里装着日用品,一个袋里装的水果、点心等食物。婉君见了男孩好像特别开心,大声而亲昵地叫男孩哥哥。有趣的是,妈妈跟男孩连声说谢谢,好像不是她儿子似的。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从急诊科转来一个危重病人,是个男孩,十七岁。三个小时以前,这男孩在有冰凌的篮球场上带球快跑时,不慎跌倒,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地上而致颅内出血,此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科主任看过核磁片子后决定立即进行手术。术后送进ICU病房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又回到ICU病房忙碌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在家休息,午后上班。先去了ICU病房,看到那个男孩的情况很不好,已经上了呼吸机,心电监护仪上显示血压有剧烈波动,血氧饱和度很低。值班医生说,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眼下只能看病人的生命力是否足够顽强了。

办公室里,科主任正在面对一堆资料研究婉君的病情。科主任说,病人是血源性脑脓肿,是脑深部及功能区脓肿,加上厚壁的多房的脓肿,还有明显的颅内压增高,因此,通过脓肿腔穿刺抽吸不可行,只能进行开颅手术,但是手术风险很大。科主任少有地长时间紧锁眉头,让我感觉问题十分严重。让我稍稍放心一些的是,科主任决定由他亲自主刀——科主任是我们这个城市最好的脑外科医生。

次日上午8点半,在手术室门口,婉君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说,姐姐,我怕。我抚摸着她的小脸,安慰她,说一会就好了,不用怕。她盯视着我,眼里有了泪花,说,姐姐,我会死吗,我还能长大吗?我装做生气的样子,批评她瞎说。然后,我跟她说,等你长大了,我们还要看你演的电影、电视呢!你会成为明星的!她再一次紧紧地拉住我的衣袖,摇了摇头,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谢谢姐姐,我也想,可我是农村娃……婉君示意我凑近她,然后用小嘴紧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只是悄声说,但那一刻我听到的是如雷霆震荡一样的轰鸣:我只想长大了嫁给哥哥!

我陪婉君妈妈在手术室门前坐了许久。婉君妈妈告诉我,婉君爸爸多年前因车祸去世,她只有婉君这一个孩子。婉君在镇中学上初一。这个哥哥是隔壁人家的,孤儿,舅舅收养了他。去年考上了市一中,今年十七岁。因为舅舅家里的人对他不好,所以跟婉君她们一家特别亲,把婉君当作亲妹妹。婉君也特别喜欢这个哥哥……

午后一点钟的时候,科主任先出来了,看了一眼婉君妈妈,似面有愧色,然后径直进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婉君出来了。跟着出来的科副主任避开婉君妈妈,对我说,情况很不好。

婉君被送进了ICU病房。这个下午,直到最后一刻,我一直呆在ICU病房,科主任也没有下班回家。到了晚上,婉君的情况愈益恶化,上了呼吸机。跟邻床的那个颅内出血的男孩一样,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只能看婉君的生命力是否足够顽强了。

我在来回观察邻床男孩与婉君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时,发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现象,两台监护仪所显示的心率、血氧饱和度,血压甚至表示呼吸分钟次数的数值,都惊人的一致,而且各种变化也是同步的。只是有时候,婉君这边的数值变化会晚半拍才跟上邻床男孩那边的数值。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深度昏迷中的婉君竟然做出了一个动作,将戴有血氧饱和度监测指夹的那只手,缓缓地伸向邻床,伸向那个她可以叫他哥哥的同样是在深度昏迷中的十七岁男孩……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惊异和震撼!当我确信眼前的这一幕并非幻象时,在强烈的晕眩中,我用两手抓住了床沿,站稳了自己。我没有哭出声来,但是眼泪已如海潮汹涌,如大河奔流!过了一会,在我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科主任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科主任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个孩子是结伴走了,他和她不孤独,不寂寞。科主任后来这么说。

十年后的一个清明节,我回郧西给姥姥扫墓。在陵园门口等车的时候,看到一对男女青年搀扶着一个步态不稳的中年女人从我面前走过,我立即认出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是婉君妈妈,男青年就是当年婉君叫他哥哥的邻家少年,十年后已长得高大威武,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青葱样儿。那女青年非常漂亮,有着郧西姑娘特有的白皙肤色。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我的眼泪下来了。我们的小婉君没能长大,她跟另一个哥哥先走了,她没能戴上这枚戒指。        (听来的故事,讲述者是我的文友燕君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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