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偷了6座地宫近百文物 这伙“摸金校尉”还研究了考古

“释迦佛牙一枝、释迦佛舍利一瓶……金棺两口二十三两、银棺三口六十四两……”2018年深秋，在陕西咸阳彬州开元寺塔地宫中沉睡了近千年的宝藏，历经被盗掘后的3年漂泊，终于又回到咸阳。

是谁惊动了它千年的宁静?珍宝如何出走，又是如何回归?

咸阳彬州市中心，近50米高的开元寺塔雄伟壮丽。关于这座八角形楼阁式砖塔的来历，千百年来众说纷纭。

有人说它是尉迟敬德亲自监造，有人说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下赫赫战功的郭子仪也曾在寺院留下身影。在当地传说中，塔下镇有大蛇、大水，护佑了这座丝路古城的平安，这或许也是开元寺塔别名“雷峰塔”的由来。

贼心不死 卷土重来

谁也不曾想到，2017年底，当地警方接到线索，获悉开元寺塔地宫已被盗掘。“1·16”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成为公安部2018年督办的第09号重大案件。公安机关迅速侦破这起作案手法高度隐秘的案件，完好追回了陕西、山西等地被盗相关文物。

2011年9月至2016年10月，文物犯罪前科人员卫某刚组织犯罪团伙，通过租赁附近场所，以餐饮经营为掩护，使用专业工具挖掘地道，打通包括开元寺塔在内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6座唐、宋古塔地宫进行盗掘。

开元寺塔外观 新华社记者熊丰 摄

“没想到他对开元寺塔如此念念不忘，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负责办理案件的孙群安时任彬州市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至今难忘获悉此案时的震惊。

2001年，开元寺塔附近尚是体育场的煤渣跑道。卫某刚租下跑道旁的小店，以生产洗衣粉为名日夜挖掘地道，企图打开地宫进行盗掘。过大的动静很快被群众举报，卫某刚在地道距离地宫仅有数米时被捕，入狱服刑，并于2011年减刑释放。这一案件是孙群安进入刑警队伍后侦破的首起案件，卫某刚实施盗掘的手法与反侦察能力让他印象深刻，却没想到10余年后又会路遇“老对手”。

清梵寺塔外观 新华社记者熊丰 摄

2011年，获释不久的卫某刚“贼心不死”，决心“卷土重来”。他的团伙先是在咸阳兴平租房，以制作烤馍为掩护，挖出20余米长、8米深的地道，盗掘了建于唐代的清梵寺塔地宫，并将银质阿育王塔、刻有铭文的彩绘石塔、装有疑似佛舍利的琉璃瓶等文物以60万元销售给北京某私营博物馆。

被盗阿育王塔 (公安机关供图)

咸阳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葛洪说，清梵寺塔地宫的石塔高近2米，刻有“诸佛舍利宝塔”“佛金骨及舍利”等字样，由12件雕刻精美的部件组成，在陕西省内极为少见。

“‘1·16’系列案件属于较难发现的文物隐案，犯罪团伙通常在后半夜盗掘，再于凌晨将沙土装在编织袋中连同餐饮垃圾一并运走，用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推进，并使用了专业的测绘、防塌陷设备，盗掘后将竖向盗洞回填、掩饰痕迹，继而退租。”咸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杨君锋曾连续7年负责当地文物案件侦破，表示该案为当地文物案件中所罕见。

打饼子店内盗掘洞口已回填 新华社记者熊丰 摄

2015年初，接连盗掘5座古塔后，卫某刚再次将手伸向了开元寺塔。卫某刚团伙于当年4月开设“川湘食府”，在饭店卫生间旁挖洞，并于当年10月打通地宫。地宫内的文物经过转手，最后为浙江省某博物馆退休工作人员阮某某以2300万元购买，放在家中供奉。

护宝之路 险象环生

“我们一起规劝阮某某从日本回国交出文物，第一时间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文物，打开之前感到非常神秘，打开之后很震撼，文物虽然经过了千年，但是看起来光泽仍然很好。”孙群安回忆，从杭州回到咸阳，担心出现意外，大家轮换开车，中途没有耽搁。

被盗金棺 (公安机关供图)

进地宫本可从古代修建时的宫门进去，但需要大量动土，对本已脆弱但相对稳定的塔体结构存在潜在破坏。“为了保护文物，不因勘查取证对古塔产生二次伤害，我们只能顺着犯罪分子挖的盗洞往里爬。”杨君锋说。

下地宫时，民警焊接了带小轮子的手推装置，其上安装了可调控转向的摄像、照明装置，并接有通风供氧管。由于横向盗洞蜿蜒曲折，在地下8米无法遥控进行，民警在仅有50厘米宽、70厘米高的洞中爬行推进，通过有线连接将画面传输到地面。

犯罪分子的部分盗掘设备 新华社记者熊丰 摄

“咸阳三座塔的横向盗洞我都爬了，爬进去十几米来回拐点弯，就卡在洞里了，每延伸八九米才有一个稍宽一点的地方可以回身。整个人精神上是紧绷的。”杨君锋说，这些盗洞已挖掘数年，局部还有坍塌，开元寺塔地宫勘测时，一位民警晕倒在洞中，被大家硬拖了出来。

公安民警的护宝之路虽险象环生，但成果丰硕。10个月克难攻坚，10万公里风雨兼程，95件(组)珍贵文物重回沉睡的地方，而它们千年的宁静本不应被打破。

被盗卧佛 新华社记者熊丰 摄

法网恢恢。2020年4月，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卫某刚有期徒刑15年，并处罚金50万元。在彬州市看守所，52岁的卫某刚终于悔悟：“2001年入狱时，做了错事还不后悔，才犯下今天更大的错误，都是为利益冲昏了头脑。我从小就对文物感兴趣，还买过许多书钻研，回首人生，缺失了敬畏，我从未真正读懂文物。”

邪不压正 魔不胜道

公安部有关负责人介绍，2017年以来，公安部会同国家文物局连续组织开展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侦破盗掘、盗窃、倒卖等文物犯罪案件30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7000余名，让6万余件被盗掘、倒卖的文物重新回归。

邪不压正，魔不胜道。随着文物安全防护基础不断筑牢，打击文物犯罪力度不断加大，我们欣喜地看到，盗掘、盗窃文物犯罪发案逐年下降，“摸金校尉”们的嚣张气焰得到有力震慑。

同时，也必须保持清醒。近年来，文物犯罪分子作案手段日益专业化、智能化，打击和防范文物犯罪将是一项长期任务，只有有关部门合力亮剑、久久为功，全社会共同参与、上下一心，才能彻底斩断黑色利益链条，守护好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

延伸阅读：盗掘千年古塔的主犯：白天开餐馆晚上挖洞，写了“盗墓笔记”

成功盗掘多座古塔95件文物后，卫某刚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面露笑容称，人要有追求，而盗墓是一场赌博。

从2011年到2015年，卫某刚在五年时间内指导、指挥多名团伙成员先后盗掘了兴平清梵寺塔、旬邑泰塔、彬州开元寺塔等多座古塔，盗得阿育王塔、佛金骨舍利、释迦牟尼涅槃像、琉璃瓶、铜镜、铜佛等95件文物，于2020年4月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近日，澎湃新闻在彬州市看守所见到了这起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的主犯卫某刚。据他回忆，其早年间曾是名汽修工，从事汽车维修装潢多年，但因为挣不到钱，后经弟弟引荐，结识“师父”入行，但二人初次合作便出了事，卫某刚被抓入狱，师父则在逃跑后再次盗墓时因盗洞坍塌死亡。

犯罪嫌疑人卫某刚。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陈雷柱

卫某刚称，自己入行较晚，因此相当好学，在第一次盗墓被抓后，他在看守所及监狱结识了一些“前辈”从他们口中学到了不少“理论知识”，并记录成册，这本“盗墓笔记”后来被警方在其家中查获。

2011年出狱后，卫某刚及其盗墓团伙多次盗掘古塔地宫，盗出的95件文物他共卖出1156万元。这些文物后来几经倒手被卖至多地，价格翻了数倍。警方历时数月，辗转10省市20余城才将文物悉数追回。

回想起这些年的盗墓经历，卫某刚说，多名团伙成员曾因此丧命，其中包括自己的弟弟，“我以前不畏惧神佛鬼怪，被抓后感觉相信报应了。”

一名办案民警介绍，卫某刚比较执拗，在2001年第一次盗掘开元寺塔时，他曾以做蛋糕为由，在开元寺塔附近租了十几间临建，后来因为蛋糕店总有人进出，往外运土方时引起怀疑，被群众举报，“那一次他们挖的盗洞距离地宫仅有20米距离。”

2011年卫某刚出狱后，开元寺塔周边原本的荒地已经建成了广场，建起了许多高楼。办案民警称，人流密集并不是他们盗掘开元寺塔的最大难点，周边的楼房大多设有地下室，他们一旦挖起盗洞，就必须想方设法绕开这些地下室，“事实上，他出狱后看到这种情况也确实犯了难，但他不肯放弃，找来了自己的第二任师父坐镇，时隔5年之后又来盗掘古塔。”

办案民警说，卫某刚对自己作案手法的“专业性”及团伙成员“忠诚度”很自信。文物倒卖后，他在老家买房置地，盖了一套别墅，“他认为他们的盗掘行为足以逃避公安机关的侦查打击，因此案发后他并没有出逃。”

盗墓团伙盗窃清梵寺塔时，在出租屋内打盗洞的位置。

对话卫某刚：

以前不畏惧神佛，被抓后相信报应了

澎湃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盗墓的?

卫某刚：大概有十几年，我入行比较晚。

澎湃新闻：盗墓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卫某刚：我以前搞过汽车维修装潢，但这个挣不到钱，(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老家那边都是搞这个的，已经成风了。人嘛，都有追求的，过不下去了，就得想点办法搞钱，跟赌博一样。

澎湃新闻：你有本“盗墓笔记”，怎么得来的?

卫某刚：都是自己写的，我们那边干这个的人多，在劳改队(看守所)认识了许多人，包括考古队和博物馆的人都有干这个的，我就跟他们学，然后记下来，干这行得学点理论。

澎湃新闻：听说你还有个师父，怎么认识的?

卫某刚：通过我弟弟认识的，当时他们一起盗墓，后来他看我也有兴趣，就说你要挖(盗墓)就来彬州。

澎湃新闻：你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来盗过开元寺塔?

卫某刚：具体时间忘了，那次来了以后就出事了，他跑了，我被判刑了。后来他在盗墓时盗洞塌了被压死了。

澎湃新闻：你此前因为盗掘古塔被判过刑，清楚其中的法律后果，为什么还要继续盗掘古塔。

卫某刚：我觉得上次失败不怨我，心里面有怨气，其实算上这次，开元寺塔已经被挖了三回了，之前都没有成功，我出来之后就是因为心里有怨气，才决定继续挖的。

澎湃新闻：你怎么确定这些古塔下面就一定有地宫?

卫某刚：这个东西……学嘛!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澎湃新闻：说说你们盗掘的经过，怎么从地下准确定位地宫的位置?

卫某刚：定位仪器上有说明书，照着做就行了。开元寺塔因为距离比较远中间挖偏了一点，又重新校准重挖了一段，一共挖了270多米，都是工人挖的，每天大概挖四五米，挖成蛇形盗洞，因为上面还有下水道，为了防止积水倒灌盗洞坍塌。

澎湃新闻：你是怎么想到盗掘古塔前先开个店铺作掩护的?

卫某刚：总得有个名目留在这，开什么店因地制宜，有的卖小吃，有的开饭馆，有的卖蛋糕，适合干啥就干啥。白天做生意，晚上挖盗洞。

盗墓团伙使用的作案工具。

澎湃新闻：盗掘成功后，你们有对文物的价值做一个基本的评估吗?

卫某刚：没有，不懂，别人给多少就算多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能得多少财是注定的，别人倒手卖多少钱跟我没关系，翻再多我也不后悔。

澎湃新闻：你们有固定的买家吗?

卫某刚：没有，都是到处打听，胡乱找的。

公安机关追缴的“板凳佛”。

澎湃新闻：你们盗掘的都是舍利、佛塔和佛像，倒卖这些东西内心没有忌惮吗?

卫某刚：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我们盗墓的不畏惧神佛鬼怪，但这次被抓之后，感觉相信报应了。我们在盗掘好几座古塔的时候，都出了事，最多的一次死了三个人，我弟弟也死了，这里头死了好几个人。

澎湃新闻：被抓的时候心里慌吗?

卫某刚：不慌，我自己干了啥事我能不知道吗，早都有心理准备了。

澎湃新闻：现在一审判决已经送达了，你对定罪量刑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卫某刚：我没上诉，判15年我还算比较满意，已经对我从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