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港之夜

时间:2021-09-16 16:22 来源:十堰周刊
  • 微信
  • QQ空间
  • 微博
  • QQ好友

2021-35-文学

作者  张磊

“你三表叔把自己锁在家里一个多月不愿出门,他几个家门侄子把门砸开,把他从臭烘烘的卧室抬出来,弄了辆130货车拉到卫生院去了。”晚上母亲从老家回来,絮叨起三表叔来。

母亲口中的三表叔,是父亲的姨老表,名叫荣国,父亲喊他“荣国老表”,他们是“发小”。三表叔家庭成分好,十七八岁时大队就推荐他去参军,听说还是南海舰队的海军。复员回村那几年,很是风光。红星军帽那么一戴,的确良旧军装那么一穿,宽腰皮带那么一系,从村子里走过,婶子们、嫂子们,还有十七八的姑娘们,堆着笑和他搭话。


三表叔在部队那几年学过水电安装,回村后公社就安排他当电工。记忆中,作为方圆十里稀有的高精尖式的电力专家人士,出工时的三表叔总会穿上工装裤,屁股后边挂着电工专用的帆布工具袋,袋子整齐地插满电笔、螺丝刀、起子、扳手,让年少的我们莫名地景仰。


因为三表叔帅气又英气,村里有个年龄大他十几岁的嫂子热烈地爱上了他,经常勾引他。没有经受住色诱,三表叔和家门嫂子滚了床单,最终被嫂子的男人捉奸在床。男人拿着锄头硬是把仅穿着蓝布裤衩的三表叔从床上打到了门外,最后一锄头差点挖进三表叔的脑袋瓜子。


在村里没脸再待下去,辞掉电工后,三表叔到城区小工厂里打工,随便找了个女工很快成了家。没几年,有了一双儿女,过起了打工人平凡辛劳的日子。


我结婚那年,新家要装台新空调,需要走很长的电线。父亲说请你荣国表叔来装吧,自己人,又是老电工。快中午的时候,父亲把三表叔领到新居。他还提着年轻时干电工用的那个帆布工具袋,父亲帮他拿着冲锋电钻。我看到50岁的三表叔真老了许多,没有了挺拔的腰杆身姿,人看起来很瘦,像一条细长的长弯的老丝瓜。


我给他扶梯子,帮他递工具,边干活边与他唠些家事。三表叔说三表婶前年查出了肺癌,打工辛苦挣的血汗钱都送了医院,还说自己身体也差得很,干不了重活。确实,我看出三表叔身体很虚,还没怎么开干,汗衫就已湿透,手臂上密密的绿豆大的汗珠子,脸上脖子上黄豆大的汗珠子。空调装好,我们张罗了一桌子酒菜酬谢他,几杯啤酒喝下,三表叔有些醉了,他拿出山寨大手机,对我说:“你是大学生,屋里又有网,你看咋个帮我把苏小明的《军港之夜》下到我这个手机上。”我说简单,装个SD存储卡就行。于是找了片存储卡,下好他想听的《军港之夜》,给他装进手机。三表叔高兴得很,说一听到这音乐就仿佛回到了舰队,“一听到音乐响起我就眼泪丝丝的”。我们送他下楼时,楼梯间飘满了他用手机外放的《军港之夜》。


2015年时,母亲说三表婶死了。2018年时,父亲说三表叔的儿子在外边做生意,跑到网上炒什么外汇期货,赔了100多万,借了很多网贷、高利贷。债主催债说三天内再不还钱就卸膀子、挑脚筋,儿子吓得半夜跑到三表叔那里,扑通跪到床下,让三表叔快救救他。三表叔又是气又是恨,但亲儿子不能不救,第二天把勤扒苦做攒下的十几万块钱统统取出,给儿子还了债。


这两年,三表叔的儿子一直拆东墙补西墙,整天四处躲债。想到儿子的不成器,看到家中日落西山的状况,三表叔越来越消沉,总给人说生活无望,生而为人,末了不过一场空。精神意志塌方后,他的身体也随之越来越差,人越变越瘦。


母亲说侄子们把他抬出来时,胳膊腿都已瘦成了干竹棍儿。他整天窝在家里,不想再见到一回来就索钱还债的儿子,不想再见到世人,找了些木楔子把家里大门锁芯堵死,把自己囚在黑咕隆咚的家中。他堵死大门前买了几袋子面条,隔几天开次火煮一大锅面条,饿了想再活一天就捞碗面续命,其余时间就躺在木板床上。


有时夜半二三点,楼上楼下的人都安睡的时候,不知是抑郁失眠,还是极度烦闷,三表叔那间黑咕隆咚的屋里总会一遍遍响起苏小明版的《军港之夜》:“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哎!”母亲对我感叹:“像电影《芳华》说的那样,你三表叔这一代人芳华已逝,面目全非了。

推荐阅读

标题:
网址:
错误内容:
姓名:
电话:
 
新闻热线:
投稿邮箱:
网络新闻部: